进了福阿街,看到接见室的窗洞里射出一些暗淡的灯光,皮安训忽然对自己说:“恐怕姑丈连一套新衣服都没有罢。还是跟拉维安纳想个办法的好。”
听到马车声,十几个好奇的穷人从门洞底下走出来,见了医生都纷纷脱帽;皮安训经常为法官介绍的病人义务治疗,所以当时聚在那儿的人对他和对包比诺一样的熟。他发现姑丈还在接待室里;凳上挤满着贫民,那种古怪而难看的服装,连最没艺术家气息的闲人见了,也会当街停下来瞧一眼的。更不用说,一个素描家,一个伦勃朗[89]——假如现在还有这样的人物——看见这些不声不响的,赤裸裸的灾难的标本,一定会做成精美的构图。这儿,是一个神情严肃的白须老人,打皱的脸,使徒式的头颅,活脱是个圣·比哀;一部分袒开着的胸脯,青筋暴突,明明是使他担当可歌可泣的患难的,性格坚定的标识。那儿,一个少妇把奶头塞在最小的孩子嘴里,免得他叫喊,膝间还带着一个五岁光景的孩子。在破衣烂衫中光彩焕发的乳房,皮肤透明的婴儿,从姿势上可以看出长大以后的模样的哥哥,和一长排冻得通红的脸比较之下,格外动人怜爱。再远一些,一个脸色苍白冰冷的老妇,露出愤懑的贫民阶级的丑恶的面目,专等暴动的机会来泄愤。其中也有年轻的工人,娇弱、懒惰、聪明的眼睛显出他颇有些出众的才能被无法克制的本能压着,对自己的痛苦只字不提,预备在互相残杀的苦海中逃不出来的时候一死了事。在场大多数是妇女;丈夫做工去了,让老婆凭着女性的聪明来替一家老小求情;而且在平民阶级里,做妻子的差不多永远是一家之主。你可以看到所有的头上都是破烂的头巾,所有的身上都是四边沾满污泥的衣服,东破一块西破一块的颈围,肮脏而全是洞眼的短褂,可是眼睛炯炯有神,像两朵火焰。这一大堆丑恶的人使你先觉得可憎,继而觉得可怕,因为你无意中发现这些人对生活斗争所取的隐忍的态度,原来是有心赚取人家同情的。不大通风的屋子内布满着臭秽之气,两支蜡烛的光像在大雾中摇摇晃晃。